USS DD-528〈中華民國軍艦「慶陽」飛彈驅逐艦〉縱橫四海已忘年     摘自一九九○年二月讀者文摘

縱橫四海已忘年     一九九○年二月讀者文摘
摘文概述 海軍官校58年班溫在春摘錄
這篇文章出自一九九○年二月讀者文摘,敘述著USS DD-528驅逐艦的故事,DD-528於一九四二年十月十日下水,命名為「穆倫尼」號(USS Mulany),是紀念一位美國南北戰爭時的英勇軍官而用他的名字命名的。於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二十日到達到高雄,它正式命名為中華民國軍艦「慶陽」飛彈驅逐艦。海軍官校58年班,四十歲的海軍上校王寧於一九八六年接任此艦長職務。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二十日上午十一時,在一位海軍士官長的笛聲中,美國海軍退休中將奧利佛˙派利對艦上的官兵答禮,他是四十二年來首次再登上了他的戰艦。終於揭開了「慶陽」飛彈驅逐艦過往英勇事蹟。

  傑克˙艾默林駕著他的別克牌敞蓬車,在三藩市拂曉前的黑暗中行駛。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幾個空襲時值勤的民防隊員,他們都是中年人,戴著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白色舊式頭盔。他在這些人面前駛過,他們都以懷疑的眼光盯著他。
  艾默森瞇著眼睛探望暗處。在空襲時的嚴格燈火管制下,他只能使用停車燈照明,否則便違反規定。他左轉駛入孖結街,再左轉至第三街,然後向前直駛到碼頭。他在將近清晨五點鐘到達伯利恆鋼鐵公司船塢的大門口,出示了證章之後,保安警衛揮手讓他進去。
  這船塢和市內不同。它是個不夜天的地方,裏面大約有一萬八千名男女工作人員,每天分三班工作,二十四小時不停,每週工作七天。這是因為在四星期前,亦即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珍珠港遭受突襲,現在美國正拚命力圖復元。在菲律賓,馬尼拉已經失守,麥克阿瑟將軍的部隊已撤至巴丹。威克島也已被攻陷。不論在哪裏,美國似乎都在敗退。
  艾默森停好汽車,走向一間供他作辦公室用的小室。在晨光熹微中,正在建造的船隻側影隱隱現現,看來很像高大的鬼怪。除了船廠的機械聲,艾默森還聽到汽笛聲和霧角聲,那是軍艦在摸索著駛過金門橋下和穿越保護海灣的防潛網時發出的。
  他走進他那間設備簡陋的辦公室,裏面只有一張書桌、一排文件櫃和一塊繪圖板,完全顯示不出他職務的重要性。他雖然只有二十五歲,但卻指揮著一隊將近二千名的燒焊工人和船艦裝配工人。這位年輕的工程師擅於建造預製船隻,這就像拼合一個巨型拼圖玩具而事先沒有試拼過其中任何一塊一樣。他就是因為有這種才能,伯利恆鋼鐵廠才從遙遠的麻薩諸塞州昆西市把他請來,並付他每週七十美元薪酬為他們建造船身。對這麼年輕的人來說,每週七十美元在當時是沒有聽說過的高薪。
  艾默森自己本來想投效海軍,但被拒絕了。他們告訴他說,他的技術才能另有地方需要。儘管如此,戰爭的恐怖並沒有放過他。他在一些送回來修理的破損戰艦中,見過許多從船上通氣管裡或艙壁裡取出的水兵屍體。對艾默森來說,這場戰爭已變成了他個人的戰爭。在每一艘他建造的船隻上,都有他的一部分跟隨著航行。他儘可能細讀那些貼在公司佈告板上的有關它們作戰的報導。他分享它們的勝利喜悅,分擔它們的失敗悲傷。如果有一艘戰艦沉沒了,他自己也好像有一部分隨著死亡,這是艾默森的戰爭。
  他把咖啡杯放在架子上,在繪圖桌上打開厚厚的一卷船隻藍圖。最上一張圖上有個油印的號碼:「船體五三七○號」。當船身各部分用鋼鐵拼合在一起之後,就會成為一艘全長一百一十五米的「弗萊徹」級驅逐艦,也就是最新式的戰艦之一。
  艾默森用手指點著查看進度表,發現這條船的龍骨就要在這天早上安裝。他拿起藍圖,戴上頭盔,連忙趕去視察。他看見起重機操作員正將第一根「工」字梁吊進建築架道。艾默森檢查接口,認為焊接得很好。然後他退後一步,檢查整條接縫。就這樣,一艘驅逐艦開始在他眼前逐漸成形。
  船體五三七○號於一九四二年十月十日下水,命名為「穆倫尼」號(USS Mulany),是紀念一位美國南北戰爭時的英勇軍官而用他的名字命名的。在其後的六個月期間,這艘驅逐艦裝上了五尊口徑一百三十毫米的大砲,兩尊在前,三尊在後。另外又裝上一組博福斯四十毫米口徑的快速發射高射砲及一些較小的二十毫米口徑高射砲。鴨尾艄裝有深水炸彈架,中部裝有魚雷發射器。最後,全艦被漆成鋼灰色,船頭和船尾都漆著粗大的「528」這個編號。
  一九四三年四月二十三日下午三點十分正,三百三十九名水兵和十八名軍官在甲板上列隊站立,舉行軍艦加入服役儀式。他們「稍息」站著,等待一個身材粗壯、戴著海軍少校肩章的人上前向他們致詞。
  他就是三十八歲的「穆倫尼」號首任艦長巴朗˙穆侖尼。由於他的名字和軍艦的名字幾乎完全一樣,以致引起了一些傳言,說海軍的高級軍官們相信穆侖尼就是那位南北戰爭英雄的後裔,所以認為他是指揮這艘軍艦的最適當人選。
  穆侖尼的歡迎詞很簡短。「各位士兵,我以後必須學習怎樣和你們相處」,他告訴船員們說。接著,他轉過身去對軍官們說:「各位官長,你們必須學習怎樣和我相處!」對船員們來說,尤其是對那些年紀較大的水兵來說,穆侖尼一開始就表現得很好。
  艾默森和眾人一起看著DD-528(即驅逐艦528號,也就是「穆倫尼」號)滑過台架,越過裝配碼頭下水駛出大海。他現在已著手建造另三艘驅逐艦的船身,可是他對「穆倫尼」號有一種特殊的感情。
  「你看它能使用多久?」一位焊工問他。
  艾默森微笑著聳聳肩。由於他們還在學習建造這種軍艦,所以很難猜測它能有多長的壽命。在正常損耗下,它也許能用十五年。如果幸運之神眷顧,它也許能使用得更久。當然,它也可能在任何時候被擊沉。
  
  進入險境
  海軍少尉奧利佛˙派利不久前才從安納波里市的海軍軍官學校畢業,於一九四三年九月在阿留申群島(從阿拉斯加向西南彎曲延伸出來的一串群島)的小島埃達克島登上「穆倫尼」號服役。
  水兵將派利帶到他的艙房。那裏有兩張床,一張是給他的,另一張是給副長的,另有一張寫字枱,上方有個用鐵絲罩住的燈泡。隨後,他在集會室中與別的軍官在一起時,他們將日誌上記載的事件講給他聽。據日誌的記載,「穆倫尼」號曾和敵人的潛艇三次遭遇,第一次在聖地牙哥離岸四十五浬,那時這艘軍艦試航才一星期。但是,三次遭遇都不了了之。據猜想,最後一次所遭遇的根本不是潛艦,而是一條鯨魚。
  「穆倫尼」號服役之後,被編入第二十四驅逐艦戰隊,在阿留申群島一帶執行護航任務。不過情況很快就改變了,它奉命直接駛入危險水域。
  十一月二十九日,「穆倫尼」號拔錨啟航,駛向太平洋浪濤滾滾的深藍水域。他們的目的地是新不列顛島的葛羅斯特岬,參加麥克阿瑟將軍封鎖該島主要港口拉寶爾日本海軍基地的行動。
  穆侖尼艦長向船員宣佈將去參加一項重大登陸行動時,一股興奮的浪潮-對一些人來說則是恐懼-湧過全艦。他們的任務是保護重型的巡洋艦,以便巡洋艦先削弱岸上敵人的抵抗力量,然後由陸軍單位與精銳的美國海軍陸戰隊第一師登陸。據深入敵後的澳洲海岸觀察人員的情報,那個地區有數千名日軍防守,預期抵抗會很激烈。
  行動於十二月二十六日開始。從「穆倫尼」號的艦橋上,只能勉強看見這個島嶼的朦朧輪廓,但是,艦上官兵已能嗅到叢林又香又臭的氣味。岸邊的紅樹沼澤極為茂密,難怪哥倫布曾經說過:「連一隻貓也上不了岸。」不過,陸戰隊已找到了一處小海灘。
  電機士助手格蘭˙米勒完全沒料到會突然開砲,因此嚇得幾乎從後駕駛艙上方他的位置上跌了下來。他恢復鎮定後,看見從巡洋艦發射的排砲砲彈越過天空,畫弧形似的飛向岸上。砲彈被砲管摩擦得紅熱,使他想起在黑暗鄉村道路上攀爬陡坡的汽車的車尾燈。雖然他頭上戴著耳機,砲聲依然震耳欲聾。砲彈極準確地落在海灘內陸,然後爆炸。
  到向晚時分,穆侖尼已三次發出信號,命令船上人員進入戰鬥位置,原因是有大批日本俯衝轟炸機和戰鬥機已經從拉寶爾飛近灘頭陣地。「穆倫尼」號的戰情中心是一間狹窄的艙房,裏面滿是漂示位置的圖表和亮著的雷達熒光屏。在這艙房裏,派利把敵機航線與高度的資料轉送給美國的P-38「閃電」式戰鬥機。
  可是,日本戰鬥機在他們上空高處飛過。它們弄錯了美國特遣隊的主要目標,而去攻擊島上另一邊的小灘頭堡。隨著空戰的爆發,天空中縱橫交錯著飛機的凝結尾流。不過,日機都遠在「穆倫尼」號砲火的射程之外。
  幾小時後,敵機再度來臨,而這一次卻沒有弄錯了。高射砲彈的爆炸聲劃破天空,大海被彎曲行駛以躱避敵機襲擊的船艦捲起白色的泡沫。穆侖尼命令機艙全速行駛。船艦猛烈左轉右拐,艦上的水兵都要抓著東西才可免於摔倒。突然,一架「零」式戰鬥機撲近水面,後面追趕它的是一架P-38戰鬥機。點五○口徑的機槍立即不斷掃射,接著,那架日機啪地一聲墮入了水中,在海浪中像受了傷的野鴨般打轉。
  敵人儘管損失慘重,但還是衝進了防線。「布朗森」號是一艘和DD-528一樣的驅逐艦,艦腰被兩枚二百多公斤的炸彈命中,隨即裂為兩半,幾分鐘內,便已沉入海底,把艦上一百零八名官兵也帶了下去。
  另有三艘驅逐艦也受了傷,不過在空襲最猛烈的時刻,「穆倫尼」號的位置卻在幾浬之外。穆侖尼艦長知道他們很幸運,而艦上亦開始流傳一項傳說,說上帝將「穆倫尼」號單獨選了出來,使它安然無恙。
  一星期後,亦即一九四四年一月四日,這種感覺更趨強烈。那天下午天氣炎熱,戰事沉寂。布列頓中尉從艦橋一側向水平線瞭望,但什麼也沒有發現。
  接著,他將視線放低察看較近的距離時,不禁呆住了。絕不會看錯,那是魚雷的尾浪。魚雷正在一百米外向船的正中央衝來。布列頓立即大叫一聲示警,然後站穩馬步等候爆炸。然而,爆炸始終沒有發生,魚雷在船的下方奔馳過去了。
  派利被警報聲驚醒,立即衝出住艙。後來他聽到消息之後,嚇得臉色如土。原來,那枚魚雷彈頭載有四百五十公斤的強力炸藥,如果爆炸,位置幾乎就在他的床舖正下方。 
  穆侖尼艦長命令所有引擎全速開動,對魚電射來的方向追去,同時利用聲納搜索潛艦。但潛艇已不見踪影。據穆侖尼猜想,那名日本指揮官一定誤以為DD0528是艘較大的戰艦,因此把魚雷的航線深度定得太深了一些。結果,死神僅在龍骨下沒有多深的地方越過。穆侖尼下一道嚴厲命令給值更官;在艦橋上疏忽職守絕不能寬恕。不過,水兵們都很迷信,有些老手私下認為這次事件是這艘戰艦固若金湯的徵兆。
  
  意外奏捷
  一九四四年一月的其他日子,「穆倫尼」號和它姐妹艦「阿曼」號巡弋新幾內亞與新不列顛沿岸,然後退回到澳洲雪梨作例行維修。真難相信,它幾乎不用修理,好像這麼多個月來的海上航行和戰爭對它毫無影響似的。其他軍艦全都受到螺旋槳軸承磨損、砲座卡住和電路故障的困擾。不斷高速行駛的振動造成機件損毁和故障叢生,是驅逐艦的普遍現象。
  可是,DD-528所需要的大部分是清潔工作;刮淨鍋爐煤煙,清除生長在船底而影響速度的植物。
  三月初,它又恢復服役。那時,麥克阿瑟將軍的部隊剛在阿得米拉提群島的馬努斯島和洛斯內格羅群島登陸,起初他們推進得很快,可是在海恩納和塞阿德勒港卻遭遇到頑強抵抗。 
  「穆倫尼」號奉命護送兩艘掃雷艇進入塞阿德勒港,以打通增援之路。艦長穆侖尼從艦橋上觀察海岸線,對所看到的情況很不喜歡。海港的入口狹窄得令人不安,他們必須從距離可能有日軍大砲陣地的岸邊不到四百五十米的地方通過-那正是可以直接瞄準射的距離。
  穆侖尼用一百三十毫米口徑大砲對可能有伏兵的地方轟擊兩分鐘。岸上沒有反應,但他仍不放心。他不讓掃雷艇先行,決定自己先進港,並下令DD-528以每小時二十浬的速度,小心謹慎地穿過那狹窄的港口。他的直覺證明正確。他們被誘進了陷阱。
  站在船艉三尊二十毫米砲旁的作戰部署位置上的魚雷手威廉˙斯基德摩下士,避過了從他頭上呼嘯飛過的第一枚日軍砲彈。可是接著立即有第二枚、第三枚飛過。敵人砲口的火光清晰可見,而斯基德摩由於距砲彈爆炸的地方極近,以致衣服盡給水花濺濕。
  日軍以第一輪排砲對他們進行了夾叉射擊以後,已能瞄準目標,下一輪可會準確命中了。
  「左滿舵」穆侖尼下命道,「全速行駛。」
  他指揮「穆倫尼」號駛至最後一枚砲彈在灣內落水的地方。他猜對了,接著而來的一輪砲彈全都射得太近,未能擊中目標。於是日軍又作瞄準修正,再對美艦夾叉射擊。可是,穆侖尼已將船駛近日軍大砲陣地,因此這一次日軍的砲彈卻射得太遠了。穆侖尼把這艘一百一十五米長的驅逐艦操縱得靈活自如,活像駕駛跑車似的。
  幾分鐘後,穆侖尼已將他的軍艦駛到安全地點。他離開港灣,使軍艦轉向成為以側面向島,然後下令艦上所有大砲開火。姐妹艦「阿曼」號和「布舒」號發砲支援,澳洲驅逐艦「華拉門加」號也加入助陣。
  他們第二次進行打通入港門戶時,所用的方式和第一次相似。但日軍很狡猾,他們有幾門重砲在上一次按住未用,因而美軍沒有發現它們的陣地。這次再度開火時,日軍便對「穆倫尼」號一再夾叉轟擊,而且用輕機槍和自動加農砲掃射。穆侖尼在港內操縱他的驅逐艦,在火網中忽而轉向,忽而迴旋。
  他們仍然福星高照,平安地逃到了大海,毫無傷亡。水兵們聽說不用再去攻進海港,都鬆了一口氣。艦隊司令深信,如無更強力砲火便不可能打通入港之路,於是下令所有驅逐艦撤退。
  爭奪塞阿德勒港的戰鬥進行了一整天,然後又進入了第二天。在次日(即三月三日)的下午七時,岸上的美國騎兵隊告急,報稱日軍發動反攻,他們有全軍盡墨之險。
  穆侖尼下令將船儘量駛近敵軍,近到可以「擲馬鈴薯攻擊他們」的距離。「穆倫尼」號藉一名埋伏在沙灘的彈著觀測員之助,用一百三十毫米和二十毫米口徑大砲對日軍轟擊了十五分鐘。敵軍在猛烈砲火轟擊下潰不成軍,秩序混亂地逃竄而去。事後,穆侖尼才知道他救了一整連幾乎必然全軍覆沒的騎兵部隊。
  翌日,駐守塞阿德勒港的日軍開始崩潰。這時,「穆倫尼」號由於彈夾內只剩下幾枚砲彈,奉召回去補充軍火及加添燃料。但在此之前,全艦官兵已因曾冒險逼近敵軍拯救美軍性命,獲得了上峰嘉許。
  穆侖尼早就為了這樣的盛事準備好了一項令人驚奇的計畫。當日他的軍艦停泊在雪梨時,他曾秘密地運了二十五箱啤酒上船,藏在船尾下層一間鎖著的艙房內。現在,他命令將酒按人數平均分配,派給每一個值勤守望完畢的官兵。
  不久,一位通信兵送來一封短簡,是跟隨在後面的驅逐艦「阿隆塔」號的艦長發來的:「恭喜,不過請注意,你的船後留下了一長串瓶子。建議將瓶子打碎後再拋入大海!」

  直搗海底
  一九四四年八月,穆侖尼接獲命令,調往另一艘新船任職。「穆倫尼」號的新艦長是四十二歲的阿爾勃特˙莫姆中校。船上的許多船員也換了人,另一些人則調動了職務,還有一些人則獲得了升遷。派利晉升中尉,成為艦上的槍砲官,主管艦上的武器。
  DD-528號這時已享有善戰之名。它的槍砲是特遣隊中最好的,引擎似乎也從無故障。射擊指揮砲塔牆上,漆繪了八株棕樹,每株代表一次砲戰勝利。
  莫姆中校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去熟悉他的戰艦和船員。這一個月過去之後,他們前往菲律賓,參加麥克阿瑟將軍的大規模反攻。參加戰役的船艦幾乎連接天際,共有數百條戰艦和運輸艦。「穆倫尼」號因戰績彪炳,當選負起為麥克阿瑟將軍護航之重任。麥克阿瑟本人則在輕巡洋艦「那士維爾」號上。
  第一次登陸於十月二十日在雷伊泰島勝利完成。可是,敵人發明了一種厲害的新戰術。美國人遭遇到了所謂神風突擊隊的襲擊。
  這些日本魚雷飛機翼下繫著幾枚二百多公斤的炸彈,整架飛機向著美國軍艦直撞下去。這種自殺式俯衝的辦法雖在西方人看來簡直難以想像,然而非常有效。
  要阻擋神風隊的攻擊只有一途,就是將它們從天上擊落。在「穆倫尼」號上,砲手們都目光呆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時間睡覺。在狹窄而窒悶的射擊指揮塔裏,派利中尉大汗淋漓,疲倦得四肢無力。
  一星期來,爭奪雷伊泰灣之役互有勝負,雙方損失皆極慘重。莫姆看出他的船員已經快要支持不住。可是十月二十六日,「穆倫尼」號接到了麥克阿瑟旗艦的急電:瞭望人員剛看見一枚魚雷的尾浪從旗艦尾部下方穿過。
  保護「那士維爾」號是莫姆的主要責任,於是他立刻下令全速航行。聲納操作員與音響測量員開始搜尋隱藏的潛艇,但並沒有顯示潛艇踪影的回聲。
  莫姆將驅逐艦左右往返行駛,像獵犬追踪獸迹一樣。他先傾側轉左,然後轉右。突然,資深聲納員將耳機按緊在耳朶上,注視著示波器屏幕上跳躍通過的線條。
  「找到了!」他叫道,「接觸點方向正北○八三度,距離一千一百碼。」
   莫姆在目標方位上認確水面清淨。聲納員報出的距離的碼數:「距離四百碼,越來越接近。」
  音響員報告說:測得的螺旋槳聲在海面下很深。莫姆檢查深度表,發覺雷伊泰灣水深六十五噚-亦即將近一百二十米。這是潛艇可以安全航行而不致被它周圍海水壓碎的深度。他們已測出了它的準確位置。莫姆一面猜測敵人的意圖,一面回想很久以前他所學過的教訓。這將是一場捉迷藏遊戲,輸了的一方將會滅亡。
  莫姆決定進攻。「用架子上五枚深水炸彈,」他下令說:「間隔為五秒鐘。另用深水炸彈拋射器發射六枚。定深為七十五米及九十米。」
  攻擊開,全艦震動。
  「投放!第一枚發射!」
  深水炸彈(它們很像二百公升裝的油桶,每個載有二百七十公斤的炸藥)迅速地連續發射,格格格地離開艦艉甲板的發射架,落下海裏濺起水花。接著,深水炸彈拋射器轟隆轟隆地將深水炸彈向艦左艦右射出,以加闊攻擊的面積。
  幾秒鐘後,海水似乎顫動,繼而冒出沖天水柱。音響員急把耳機摘下,以免耳朶震聾。然後,他和聲納員再度搜索深海,希望能再度取得接觸。
  「現在距離二百碼,接觸物速度已慢至每小時三浬。」
  莫姆猜想潛艦已經受傷,現正企圖溜走,並利用爆炸聲來掩護逃走方向。這個日本指揮官不是生手,不過,他們也許已經把他嚇壞或甚至炸死了。
  在一個多小時之內,他們拋下和投射了三十八枚深水炸彈。下午十時三十七分,接觸點消失。莫姆下令引擎停車,要求絕對寂靜。軍艦像個幽靈般停在海上,一面等候一面細聽。
  軍官們相信潛艦已躺了在海底,船艙灌滿了水。但莫姆無法證實敵艇已毁。如果用探照燈搜尋漂浮碎片,未免過於危險。萬一潛艇已脫險無恙,而且就在附近,他們便會成為一個極好的目標。
  他們守候了幾個小時,始終未能再度取得接觸。後來,官兵終於解除備戰部署。廚房早已備好咖啡與膳食,這是他們二十四小時以來的第一次熱餐。在驅逐艦下面,大海寂靜無聲。
  菲律賓附近海域上的損失極為嚴重,但DD-528依然無恙。戰役結束之後,這艘驅逐艦返回美國。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穆倫尼」號再度由三藩市的金門橋下駛過,回到伯利恆船塢徹底檢修,並添置新式電子儀器、干擾無線電、雷達設備以及砲火指揮儀,以應付神風突擊隊的攻擊。
  船殼督察長傑克˙艾默森駐足觀望,看著這艘驅逐艦於將近黃昏時在水面滑過。艦上官兵穿著藍色制服,在甲板上列站立。他看到這條船完好無損,心中非常高興。自「穆倫尼」號下水後,艾默森曾協助建造了十五艘「弗萊徹」級驅逐艦,其中有些並不像「穆倫尼」號這麼好運。 
  例如,「荷艾耎」號就已經完蛋,現在正躺在海底。「阿布納里德」號的命運也一樣,它先在阿留申群島中水雷,修後後在雷伊泰灣被神風機擊沉。艾默森一直儘量留意這些船艦的踪跡,但他的紀錄卡卻越來越令人黯然神傷。
  在三藩市停留的三週期間,單身漢派利經由一位同僚軍官介紹,和一位素未謀面的女孩子約會同遊。他很快便墮入了情網,並有意求婚。可是,如果下一次出征不還,那怎麼辦?因此他延緩了求婚。
  一九四五年一月十二日「穆倫尼」號再上征途。四月,它的位置在沖繩島附近,也就是美國海軍在太平洋所有戰役中最慘烈一役發生的地方。

  撞向軍艦
  蓑島武一躺在床上,望著黑暗。他在想:到最後關頭時,他還會有膽量嗎?有些神風駕駛員就喪失了勇氣,或跳傘逃生,或將飛機降落海裏。
  天亮了,陽光燦爛,碧空無雲。空氣中有春天的氣息,蓑島可聞到盛開櫻花的香氣。為數約九十名的飛行員在營房外草地集合,一面靜聽軍官簡報,一面用心做筆記。在他們周圍,即將起飛的第一批飛機引擎在發出噗噗聲和隆隆聲。
  沖繩島一帶陰霾密佈,間或陣陣微雨,但斥候飛機報告說,美國戰艦很容易就可以看見和辨認。簡報結束了,眾人高呼「萬歲!」並舉起武士刀敬禮。
  下午三時,蓑島坐進他那架綠色中島式Ki-43戰鬥機,將武士刀放在座位後面。他調整油門,然後伸手到發火器開關那裏。
  引擎點燃以後,螺旋槳跟著轉動,而且很快就變成一團閃動的光影。蓑島可以感覺到草地和機輪的摩擦。接著,他自由奔放地直向機場另一端衝去。
  忽間,他瞥見一群女學生站在跑道旁邊,手持櫻花樹枝向他不斷揮舞。蓑島飛過她們時,向他們答了禮。接著,飛機就對抗著翼下裝載的炸彈及額外二百公升汽油的逾常重量,搖晃升空。
  片刻之後,他已飛臨海上,保持在接近白頭浪的低空高度前進,以免為美國雷達發覺。沖繩島在兩小時航程之外,但蓑島和他的同袍卻要繞道飛行,以混淆任何可能未被發現的美國巡邏飛機的注意。他在座位中轉動了一下,以檢查僚機駕駛員的位置。他們知道此行將一同捐軀,因此彼此在飛行機群中已成為不可分離。現在,蓑島這一隊的所有飛機在點數時都齊全不缺,都在他的後面排成一列飛行,每架相距八百米。
  對蓑島來說,生命並不是毫無意義的。他生於農夫家,自幼便種植農作物。可是,只要他能幫助日本拖延戰敗一天,他也願意犠牲自己的性命。他已慎重地給他的父母寫下了絕命書。
  「謝謝你們這些年對我的養育之恩」他寫道,「我是喝家鄉的清水長大的。現在,正義的翅膀就快要飛翔了。溫暖的春天即將來臨我的家鄉,我將會在家鄉的天空上留下日本英勇戰士的不朽美名。」蓑島知道讓這樣的事情盤桓心中實在危險,因此他立即把它從心裏抹掉。
  他看看腕表。時間是清晨五點剛過,是該掉頭飛上最後一程的時候了。他將機翼傾斜作為信號,通知僚機駕駛員他將轉彎飛入新航線。他們沒有別的通信方法,因為無線電太寶貴了,不能浪費在這種單程任務上。他和基地的唯一聯擊是個「尖叫」裝置,按鈕就裝在操縱桿上。他將會一開始俯衝就按這個按紐,這樣,尖叫裝置就會發出高頻信號,告訴控制員他已完成任務。
  蓑島向前望去,可以看見灰色天空中有一團團的高射砲彈黑煙和煙柱,還有沖繩島的隱約輪廓。他搖翼通知僚機駕駛員後,隨即加速攀升。機下只有些小砲艇的尾浪,但 水平線上卻有一條大船單獨航行,沒有別的船隻保護。蓑島轉了個彎飛近去觀察。大船似乎發覺自己已被選作目標,於是加速航行。海水在大船尾後翻起了浪花。他看見甲板上的高射砲發射,砲管口閃出了火花。
  蓑島不理會那些爆炸的砲彈和向上迫近他的曳光彈。他已下定決心。他在座位上縮低了一些,然後使飛機向下俯衝,將機首對準大船。
  接著,他按動操縱桿上尖叫裝置的按鈕。
  
  下面,在「穆倫尼」號上,莫姆中校鳴鑼命船員進入戰鬥位置。警報發出時,派利中尉正在喝咖啡小息。他奔出官廳,衝過艦橋,直趨砲火指揮儀。前面的四十毫米博福斯式高射砲開始發射,砰砰之聲響徹全艦,曳光彈則集中在一架似乎是正面飛來的日本飛機。
  「距離四千碼!」派利旁邊的一個人叫道。
  「所有的砲全用自動發射,」派利下令說,「快速發射。」
  一百三十毫米大砲發出了一次齊砲,跟著那架日本飛機搖搖晃晃,引擎還有火焰吐出。
  「距離二千碼!」
  迫近的日機機身飛出破片碎塊。「是什麼使它保持完整不散的?」派利心裏在奇怪。
  在艦橋上,莫姆艦長看著飛機越來越大,好像電影裏的慢鏡頭似的。另一枚四十毫米砲彈擊中了飛機引擎,但駕駛員隨即恢復控制,繼續向前衝來。莫姆看見機鼻上的兩尊加農砲閃出火花,曳光彈從他頭上飛過。
  他喝道:「左滿舵!左俥退二。」
  莫姆希望能將驅逐艦擺離飛機的路線。只要使一車葉逆轉,就可以加速這樣方向的掉頭。但由於這會使引擎異常吃力,所以除非迫不得已,否則不會採取這樣的辦法。他屏息看著船頭轉向。但轉得很慢,實在太慢了。
  「穆倫尼」號在船舵操縱下終於轉向後,騰出了火位讓裝置在軍艦中部左側的博福斯砲得以發射。墨林˙哈爾畢森把一個個沉重的彈夾送入高熱的大砲後膛,每個彈夾重十公斤有多,可是對哈爾畢森來說,它們輕得像鴨絨枕頭。他抬頭急速望了一眼,看見那架日本戰鬥機幾乎就在他們的頭上,不禁大驚失色。他看得見駕駛艙裏的駕駛員,也看得見飛機左下的那枚炸彈。
  一名水手大叫道:「他要撞到我們了!」看來,「穆倫尼」號氣數已盡。

  墜入海中
  那架戰鬥機似每小時將近五百公里的速度撞向後甲板室,造成轟然爆炸,使「穆倫尼」號從海中躍起而傾向一邊。飛機中的汽油燒起了一個大火球,吞沒了一個博福斯砲座和一個一百三十毫米大砲砲塔。火焰像河流般流向深水炸彈架。
  有一段極短時間,這艘驅逐艦沉寂得令人害怕。接著,受傷或垂危者的叫聲打破了寂靜。在兩層甲板下的第四彈藥倉裏,馬丁˙杜畢利埃頭暈目眩地站起向四圍觀望。他是那一艙中唯一生還的人。
  他命不該絕,逃過了大難。他由於彎腰拾取一塊從他項鏈上掉下的宗教牌子,所以避過了從通氣管中噴出的一團火焰。第四彈藥艙裏的其他船員,從腰部以上全都給燒成了灰。
  杜畢利埃暈了過去。他醒來時,只見自己身在主甲板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那裏的。他的頭皮燒焦了,身上的衣服大部分給扯走了,但不可思議的是,他那面宗教金屬牌仍安然無恙地留在他那燒焦了的粗藍布工作服口袋裏。後來,有人希望能得好運,願出數千美金購買他那塊牌子,都給他一一拒絕了。
  部署在後官艙裏的船尾修理班人員幾乎全部喪生,遇難者都是因震蘯而死的。五名船員死在他們上面的博福斯砲座上,另有七名死在一百三十毫米大砲砲塔下的彈藥室裏。從船的中部以至船艉甲板,簡直是一片火海。
  驅逐艦被飛機撞中後幾秒鐘,羅勃特˙艾爾摩上尉趕到了艦橋。他發覺莫姆艦長正在估計損害程度。但是,所有通信線路都已失靈。艦上半數以上的武器均已遭受破壞。在艦橋後方,一尊尊的大砲毫無目標的指向天空。
  「你看看能不能到達後面,羅勃特,」莫姆高聲說,「給我一個損害報告。」
  艾爾摩試圖向艦尾走去,但卻被火牆阻住去路。有個博福斯砲的砲彈裝填手被夾在倒塌的甲板室與一副深水炸彈拋射器之間。艾爾摩對他愛莫能助,無可奈何地看著他被火焰吞沒。那個裝填手臨死時發出的淒厲叫聲,在艾爾摩的耳中不絕縈繞。
  兩個引擎室都已空無一人,油深及膝。艙壁像棉紙般破碎崩潰,水喉裏也沒有水可供救火。在高熱之下,深水炸彈逐個爆炸,炸藥將船員住艙上方的甲板炸出了好幾個大洞。
  鉚釘從軍艦的上層結構飛出,射到高射砲管反彈回來,造成像機關槍子彈的響聲。四十毫米砲彈的彈夾在高熱下發出尖銳的爆裂聲音。飛出的油漆碎片打在那些想控制火勢的人臉上,把他們的臉割破。
  這時候,在這艘驅逐艦上空一千二百米處,還有幾架日本飛機在盤旋。第二架Ki-43戰鬥機已飛越這艘軍艦的船頭,而且開始俯衝。等一會還會有第三架、第四架。 
  「距離二千碼!」
  派利下令:「快速發射。」
  那架戰鬥機突然傾斜,滑向一邊,接著旋轉墜入大海。一分鐘之後,跟著的一架爆炸起火,變成支離破碎。砲手報稱看見那架飛機的駕駛員從駕駛艙跌下海裏。最後一架神風機還沒有開始俯衝,便已被砲火擊中。它迅速地失去高度,搖搖晃晃地掉頭離開。
  儘管驅逐艦可能正在沉沒,不過在這個時刻,派利覺得他們已控制了天空。

  「棄船!」
  艾爾摩上尉帶著壞消息回到艦橋。一位艙面軍官早已報告說,艦尾一間彈藥庫牆壁很燙,如果火焰燒到彈藥庫,那麼剩下的船員恐怕連一個小漁網也裝不滿了。
  艦尾沒有水壓,但艦首的一個修理隊將水龍帶接在未損壞的龍頭上,成功地擊退了一部分烈火。同時,他們藉著小型手提泵之助,用海水來冷卻剩餘的深水炸彈。幾艘軍艦趕來救援,並將生還者救了過去。驅逐艦「普迪」號已經靠攏過來,用它本身的設備協助救火。可是,沒有人能夠接近下面的火場。每一次的嘗試都因為被彎曲的鋼鐵和高熱所阻而不成功。
  艾爾摩和莫姆面面相覻。也們都知彈藥艙爆炸的嚴重後果。情況已經很危急,但莫姆仍猶豫不決。這艘驅逐艦是他所指揮的第一條船,他實在不忍心離開它。「你認為怎麼樣,羅勃特?」他問道。
  艾爾摩以見過彈藥艙爆炸,知道即使能有人還,人數也會少之又少。他們現在已沒有選擇餘地。「叫所有的人離開」他說,「艦就要爆炸了。」
  莫姆對站在擴音器旁的水兵點頭示意。各層甲板隨即聽到了擴音器宣佈的命令。  
  「棄船!全體棄船!」
  在艦首,船員開始將小艇放下海中,但在尾部,由於火勢已截斷通路,官兵們只有各自逃生。驅逐艦已在傾側。
  天黑時,「穆倫尼」號上還活著的官兵大部分已安全登上其他驅逐艦和掃雷艇。他們都默默無言地坐在甲板上,裹著毯子,等候「穆倫尼」號必然會發生的爆炸。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然後又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可是DD-528卻拒絕死亡。事實上,船上的火勢正在減滅。它的船殼和後甲板艙逐漸轉涼,與夜色混為一體。
  莫姆站在驅逐艦「普迪」號的艦橋上,用望遠鏡掃視「穆倫尼」號全艦。他覺得奇怪:「火是不是沒有燒到彈藥艙便熄滅了?」這一點無法知道,除非他能回到艦上看看。他肯冒這樣的險嗎?
  他再等了半小時,然後作出決定。他徵求一批志願人員,至少要大約五十名主要電工技師、輪機人員和水手。莫姆強調了此行很危險,但無人拒絕。
  莫姆用兩條救生艇往返於各艦艇之間去接這些船員。夜晚十一時,他們所乘的兩條救生艇都到了「穆倫尼」號艦旁。艾爾摩上尉能嗅到皮肉燒焦的臭味,可是船殼鋼板摸上去是涼的。
  莫姆由船頭登艦,艾爾摩則帶著他的小組由船腹登艦。在欄杆附近,他踢到了一件軟的東西,幾乎跌了一跤。艾爾摩用電筒照射,原來是神風機的駕駛員蓑島武一。他臉向上,容貌未損,看來心平氣和,但肩以下的身軀則已不見了。
  艾爾摩面露難看的表情,從旁邊繞過。兩個救援組則分頭工作,在碎片破物堆中穿插行走。後機艙的情況極糟,它已被深達兩米的燃油所淹。但前鍋爐艙倒很乾淨,兩個鍋爐完好未損,隔壁的渦輪發電機似乎還可操作。
  輪機長走到下面,去看看鍋爐是否還可再用。艾爾摩則前往艦橋。「他們認為四個鍋爐中有兩個還可以升火再用,」他告訴莫姆,「不過引擎就只剩下右舷那一副了。」
  他們二人都知道,這將是與時間和困難的競爭。再過五個小時就天亮了,而有保護的停泊處-美軍控制下的慶良間列島卻在南面三十浬之外。他們不願在白天孤獨無助地漂流時被困。神風機一定還會再來。這一次他們定能將船擊沉。
  在這艘驅逐艦裏面,幾個損害管制小組在加緊努力,以便能夠如期完成工作。油、水和蒸汽的管子必須清潔,並檢查有無裂縫。後機艙和鍋爐艙必須封閉隔開,船殼必須檢查。他們只有昏暗的緊急燈光照明。如果某處發生電線短路或油管漏油而未被發覺,結果可能造成災禍。  
  午夜來了又過去了。
  半小時後,莫姆的話機在艦橋上響起來。前機艙裏已安置了值班人;他們正準備點燃鍋爐。船緩緩抖動。隨著抽氣減壓,蒸汽從煙囱中噴出。跟著,渦輪發電機運轉,主要燈光也亮了。
  在艦尾下面的後舵房裏,電工技師格蘭˙米勒首次試轉人工舵時,覺得這艘驅逐艦又活了,他和他的手下勢須以人力來引導這艘軍艦沿著岸邊行駛,掌舵時要竭力抵抗海水的扯力。
  他們沒有雷達,只能憑航位猜測法和經驗定向法來航行前進。他們只能猜測什麼地方有暗礁,什麼地方有淺灘。在東方露出微明時,他們已駛到了可以看見海港的地方。DD-528終於緩慢而痛苦地駛進了安全的庇護所。

  封存備用
  在停泊港內的船艦上,水手們站在欄杆旁邊,默默注視「穆倫尼」號進入慶良間列島港口的入口。艾爾摩上尉在艦橋上向後觀望,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艦上的恐怖景象。
  破裂的甲板上遍佈焦黑的屍體,四肢腫脹得像燒熟的香腸。一名在艦後博福斯砲火指揮儀的水兵被炸得倒懸在砲座上,腿腳和鋼鐵殘骸糾纏在一起。另有些人則伸直手臂,死在後官艙附近。
  辨認死者花了一整天以上的時間。有些人已不知去向,簡直被炸得無影無踪。一共算來,有二十一人死亡,九人失踪,另有三十五人受傷。
  逃過劫難的人從救援船上歸來,被所見的情景嚇了一跳。馬丁˙杜畢利埃滿腹狐疑地對著一個盛屍袋盯看。袋上寫著他的姓名、軍階和軍籍號碼。他立即向一位軍官指出這一錯誤。
  但他的同伴、軍醫助理裘伊˙布萊特則沒有被認錯。那架神風機撞中後官艙時,布萊特當場喪生。杜畢利埃曾和布萊特有約,如果他們二人中有一人陣亡,另一人便在耶誕節前夕為那一人作午夜彌撒。此後二十年,杜畢利埃始終信守這一誓約。
  威廉˙斯基德摩也哀悼他的朋友。他在幫助船上醫官從辨認屍體的恐怖工作時,只憑斷手手指上的結婚戒指辨認出了其中一人。「真正炸成了碎片,」那位醫官在筆記中寫道。

  沖繩之役後來成為了美國海軍史上損失最慘重的一仗。在這一役中,美軍官兵有四千五百餘人陣亡,以自殺方式攻擊的日本飛行員一共擊沉了三十艘美國軍艦。「穆倫尼」號雖然不算是被擊沉的軍艦,不過對它來說,這場戰爭已與它無關了。
  四月二十六日,它啟碇離開慶良間列島,掉頭向東航行。修理人員花了三星期才切除了損毁的部分,並用鋼板焊封住它甲板上的那些大洞。儘管如此,它也只勉強可在海上航行。
  「穆倫尼」號只有右車引擎還能使用,最高航速只達每小時十四浬。它的船員真想用槳幫著划行,因為他們已奉命返回三藩市。莫姆一浬又一浬呵護著這條船慢慢向基地港駛去,繞過風暴,避過巨浪,以免船殼和引擎承受過大壓力。令他鬆一口氣的是,一路上都沒有敵人潛艇的跡象。
  派利每天都舉行防空演習。不過,由於他們這時已遠離日機所能及的範圍,他可以看得出砲手們已不再像以前那麼士氣高漲了。他不能怪責他們,因為他自己有時候也找時間獨自躱在他的小艙房裏,計畫該怎麼寫信向他的女朋友求婚。
  到達夏威夷後,莫姆中校奉調往第七艦隊。至於「穆倫尼」號的前途,則沒有任何消息。它將接受徹底修理,然後等候命令。
  一九四五年五月二十九日是個晴朗的春日,下午四時四十七分正,DD-528繫纜於伯利恆船廠第十九號泊位。裝配人員與焊工前去檢查。使他們難以想像的是,它受到這麼嚴重的破壞,竟然能夠不沉-而且還靠它自己的力量橫越了太平洋。
  後官艙房已蕩然無存,船殼和其他剩餘結構均已嚴重燒損。臨時的鐵皮遮掩了大洞。有些鋼板歪歪斜斜地焊上,看上去像綘工窊劣的被褥。
  艾默森很快便獲悉這艘驅逐艦已經到達,於是親自前往視察。船塢檢查員告訴他,要三個月才能將損壞修復。尾部的鍋爐室和輪機室毁壞得很厲害,必須更換新的鍋爐和發電機。不過,他們曾見過比這艘驅逐更糟的情形,相信DD-528將來還可以在某時某地再度服役。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日,日本宣佈接受盟國的投降條件。「穆倫尼」號的四個鍋爐再度升火,駛離三藩市前往南加州近岸靶場,作兩星期的試航。除了左車引擎有些令人討厭的振動外,它簡直和新船無異。
  大多數官兵都認為這次航行毫無意義。事實上,這艘驅逐艦的命運即使在那時就已經決定了。美國曾以極快的速度擴建它的艦隊,而現在則將以更快的速度將之削小。九月下旬,「穆倫尼」號在珍珠港作短暫訪問期間,奉召返回美國大陸。它的目的地是南加羅來納州查爾斯頓市。「穆倫尼」號將和數百艘其他戰艦一樣,停止活動,予以「封存」。它們當中有一些在後來被再度喚醒,拖去供大砲做靶,另有一些則被當作廢鐵出售,拆散後製成刮鬍刀片。
  這艘驅逐艦曾經榮獲七枚作戰勳章和二十多項獎狀,它的射擊指揮儀砲塔上還漆有擊落六架日機的標誌和十一株棕樹標誌,現在如果這樣下場,那未免太淒涼了。
  一九四五年十月十六日,「穆倫尼」號駛入查爾斯頓停泊地點,船員們開始將它的大砲和雷達罩起,然後三三兩兩地退役,重過平民生活。當時已升少校的艾爾摩也已退役,到聖地牙哥去了。靠一塊宗教牌子而保全性命的杜畢利埃,於十一月退伍。哈爾畢森和米勒在耶誕節前已回到家中。派利則獲准放假回去結婚。他決定留在海軍中服役,並進入潛艇學校深造。
  一九四六年二月十四日下午,「穆倫尼」號正式停止活動。艦橋、砲塔和艙梯都變成了黑暗和空空如也。日光透不進披上罩衣的船窗和艙口,唯一的聲音是輪機室和鍋爐室裏面除濕器發出的輕微嗡嗡聲。唯一的生命跡象則是看守者在甲板的薄雪上留下的足跡。這條船已經睡著了。
  
  失落日誌
  台灣距離中國大陸不足一小時的飛行路程。那裏的經濟繁榮,人口有二千萬,主要是由那些於一九四九年從中國大陸撤退到台灣的人所建立的。
  由於他們是難民,而又再無別處可去,所以他們不遺餘力地保衛本身的安全。台灣的海軍雖然以西方標準來說不算強大,但卻訓練有素,效率很高,主要任務是巡邏及保護分隔台灣和中國大陸的台灣海峽。
  台灣沒有主力艦或航空母艦,海軍只依靠一小支驅逐艦與護航巡邏艦。軍艦中船齡最高的是一艘改裝的導向飛彈驅逐艦,它於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二十日到達到高雄,當時並沒有名字。在船廠修理了一年之後,它正式命名為中華民國軍艦「慶陽」號。在其後十六年風平浪靜的服役期間,它先後在十二位艦長指揮下在海上航行八百餘日,行駛了將近二十五萬浬。
  從一開始,慶陽艦便建立了聲譽,成為中華民國海軍中最快最靈活的驅逐艦。它的歷任艦長沒有一個能解釋它為什麼有時候會突然全船振動。不過,由於這現象似乎並不妨礙它的性能,所以這種神秘振動也就很快被人忘記了。
  人們一致認為這艘軍艦是吉祥之船,它曾為在這船上服務過的人帶來好運。四位在這艘艦上擔任過艦長的人,後來都晉升將官。因此,在慶陽艦上服務成為大家爭取的差事。
  四十歲的王寧艦長於一九八六年接任此艦長職務。他和以前的幾位艦長一樣,覺得這艘高齡驅逐艦有些特別-他所憑的是一種感覺、一種氣味、一種航海者的直覺。在這艘軍艦每週巡邏海峽時,他都不禁猜想這條船以前的歷史。
  可是沒有記錄可查。慶陽艦的日誌是在高雄重新服役時開始記載的。在那以前它有過些什麼經歷,則無從知道。如果它曾經受過傷,那顯然早就已經痊癒了。至於它以前的船員是些什麼人,也沒有任何線索可查。
  不過,在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二十日上午十一時,這一切完全改變了。在一位水手長的笛聲中,美國海軍退休中將奧利佛˙派利對艦上的官兵答禮,並且四十二年來首次再登上了他的戰艦。
  派利想掩飾他內心的激動,但在和艦長以及一群使他得以重見這艘昔日DD-528的中華民國海軍軍官握手時,他的聲音已變得沙啞。他的目光越過那群站在欄杆旁邊的電視與報館記者,向甲板四面掃視。兩門原有的一百三十毫米大砲還在老位置,一門在前,一門在後。那兩根煙囱和那些甲板艙室,都還是原來的樣子。那些艙口和那些舷梯,似乎都還通往他所熟悉的地方。
  派利發現他的那間小艙房和他離開它時一樣。他在那張書桌前坐下-還是將近四十五年前他所用的那一張。那個裝在燈罩裡的燈泡還在老地方。那個鐵五斗櫃,那張靠牆的舊床,依然在原有的位置。在整條船上,所有的銅羅盤和通話筒都擦得閃閃發亮。
  派利本人也老了。他現在已身為祖父,他那淺茶色的頭髮已有了灰紋。他以前那張孩子氣的臉,也因多年航海而變得堅強和添了皺紋。派利是美國海軍中的優秀軍官,曾在世界上威力最強而配有北極星導彈的核潛艦「羅斯福」號和「雷朋」號上擔任艦長,又曾擔任北約地中海區所有海面下部隊的司令。
  派利已於一九七五年退休。他曾服役海軍三十三年,肩章上有三顆星(代表中將軍階),還有一抽屜的戰功綬帶與勳章,包括一枚銅星勳章和一枚優異服務勳章。他曾在許多艘軍艦上服務,但他最引以為榮的是這一艘。這是他服務的第一艘軍艦。它曾帶他參加作戰,又曾安全地把他帶回國。
  派利準備了一篇演詞,打算對他的東道主發表。午餐後,他便站起身來,看了看演詞:「我能做得好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在這條船上學來的,」他說,「我看得出諸位官兵也和我四十年前一樣,對這條船深感自豪。我會把這情況告訴曾經請我向各位問候的莫姆艦長。我會永遠珍惜現在的這一時刻,祝你們大家順風順水。」
  派利強忍住激動的情緒坐下,過了好一陣子才能再說話。然後,他告訴他們大家都想知道的一件事-「穆倫尼」號失落日誌上所記載的事件。
  忘年戰士
  派利講述這艘驅逐艦如何砲轟新幾內亞、如何與神風機搏鬥、如何在雷伊泰灣與日本潛艇遭遇、如何在沖繩島海域幾乎被擊沉時,所有軍官都聽得出神。他說時就好像一路翻閱「穆倫尼」號破舊的航行日誌似的˙˙˙  
  「穆倫尼」號困處於查爾斯頓五年之後,於一九五一年三月八日從退休中復出。此後兩年,它被派在地中海的美國第六艦隊服役,在冷戰最高潮時搜索蘇聯潛艇。然後,它再調回太平洋艦隊。一九五五年二月,中共向台灣海峽的國軍部隊發動攻擊時,「穆倫尼」號曾駛至中國海。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它曾八次護航船隊,使它們得以載著三萬八千人從中共砲口下安全通過。
  它最冒險的一次拯救任務開始於一九五七年六月六日。那一天,葡萄牙油輪「博奈斯」號在暴風雨中穿越台灣海峽,忽然輪機室發生爆炸。於是,「穆倫尼」號冒著怒吼狂風,趕往將近二百浬外進行救援。在滔天巨浪中,「穆倫尼」號像個在洗衣機中翻騰的軟木塞。
  午夜過後旳六月七日,「穆倫尼」號上的一名瞭望員報稱前面有一點昏暗燈光。由於靠近那艘出事油輪太過危險,志願人員便放下驅逐艦上的救生小艇,穿越巨浪向油輪的燈光駛去。
  天明時,志願人員已在怒海中往返八次。在「穆倫尼」號上,一位醫官在餐廳中動手工作,止住了兩個葡萄牙水手的嚴重出血,縫合了他們的傷口,從而拯救了他們的性命。另一位嚴重燒傷的水手,也被安全送抵高雄一家醫院接受治療。至於「穆倫尼」號稍後也駛入了港內。
  一九六五年七月六日,「穆倫尼」號的一百三十毫米大砲自沖繩之役以來第一次發出怒吼。這次是掩護美國第七海軍陸戰團在越南歸仁登陸。轟擊的目標包括越共的迫擊砲陣地以及海灘後面深山中的火箭發射器陣地。
  「穆倫尼」號那天發砲九十一發。此後三年它又發射了好幾千發。這個月它可能隨航空母艦在東京灣搜尋被迫跳落海上的飛行員,下個月則可能奉命去砲轟越南海岸。它的一百三十毫米大砲的準確程度-仍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原裝的電腦瞄準-已成為傳奇。海軍陸戰隊員都認為它用「靶心」作為呼號實在非常適當。
  一九六八年七月九日,「穆倫尼」號最後一次離開越南海域。它在那一帶海域服役的一百三十七天期間,共航行了四萬六千四百六十八浬,幾乎是環繞地球兩周的距離。在它二十五年的軍歷史,它所航行過的路程相當於環繞地球四十周以上。航行紀錄能和它相比的艦艇,寥寥可數。
  至一九七一年四月,「穆倫尼」號成為了當時美國海軍現役驅逐艦中年齡最高的一艘,也是伯利恆船廠所造的軍艦中仍在為國效勞的最後一艘。同時,由於美國商船業日漸式微,伯利恆鋼鐵公司的三藩市船廠已到了關門的邊緣。船廠已不再有船殼需要艾默森建造。他雖然仍受聘於伯利恆公司,但他協助建造的卻是三藩市灣區的快速運輸系統。
  「穆倫尼」號離開越南之後,在其後的兩年,它以加州長堤為基地港,上下航行於美國西岸,充作後備訓練船。最後,在一九七一年三月,美國海軍決定放棄這艘軍艦,要將它出售。後來,它賣了十五萬元,另收三千美元「管理費」。總數相當於把它當廢鐵出售的所得。這麼便宜,真是侮辱。
  中華民國政府派了一個小組前往該艦,從龍骨至上層結構進行檢查。它的鋼板有好些地方已經薄弱,它的引擎已經殘舊和運作欠佳。不過,這條船並沒有達到不能修理的程度。
  
  派利結束他的陳述後,王寧艦長抱歉說他沒有這麼動人的事蹟可以報告。由於台灣海峽的緊張局勢已趨緩和,慶陽艦當前所對付的主要只是非法捕魚的人及走私者。不過,它每個月在海峽巡邏兩個星期時,依然保持警戒和作戰準備。
  派利可以感覺到這艘驅逐艦正在航行中,艙壁顫動,鼓風機在向鍋爐灌輸空氣。那天的其餘時間,他們都是在海上度過,舉行砲術操練和反潛艇演習。這艘軍艦只使用四隻鍋爐的其中兩隻,便能以每小時二十多浬的航速駛進台灣海峽。他們向派利保證此艦仍能以全速航行。
  派利向王艦長提出一個問題。王氏以手罩耳,在咆哮的風聲中湊近派利。
  「這條船還能使用多久?」派利高聲問道,「還能再用多少年?」
  王氏笑著聳了聳肩。接著,他抬起雙手,伸出所有手指。派利迅速地計算了一下。到一九九七年時,它將五十歲有多了。這似乎是不可能的。他知道,當初建造此艦時,只希望它能維持到戰爭結束。超過那個限度,那就無從估計。
  慶陽艦那天下午回到它的停泊處。派利向它的一群高級軍官敬禮後,在笛聲中離船登岸。他回頭對這艘老驅逐艦作最後一瞥,但它的桅杆已與其他船隻的桅杆混成一片。他後面的慶陽艦上,一位文書上士正在日誌上記錄當天大事:「一二○○至一六○○」他先用粗筆下時間,然後開始寫道:
  「照常行駛˙˙˙˙」

本篇發表於 NAVY, ROC NAVY, 未分類。將永久鏈結加入書籤。

2 Responses to USS DD-528〈中華民國軍艦「慶陽」飛彈驅逐艦〉縱橫四海已忘年     摘自一九九○年二月讀者文摘

  1. 引用通告: 曾經的海上歲月 | 簡單的幸福

  2. Julio Tang 說道:

    909的兄弟們,請看!

發表留言